主题：电声往事 | 从国有企业到民营企业：金一栋先生访谈

编者按：“电声往事”专栏由中国电子元件行业协会电声分会特别策划，通过采访、自述等形式分享老一辈电声人的奋斗经历，勉励电声同仁不断努力，铸造辉煌。

本期受访者：金一栋，浙江旗声电子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执行董事。

本期采访者为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硕士生龙佳。

小编：金总您好！很感谢您在百忙之中接受电声分会的采访。我们了解到，浙江新嘉联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前身嘉善嘉联电子厂，成立于1992年，请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在浙江新嘉联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工作的呢？能分享一下您和公司的故事吗？

金一栋：好的。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我要讲一点小故事。我先介绍一下浙江嘉善，它是一座非常靠近上海的县城。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候，嘉善并没有什么特色产业，早年也就是一个农业县，工业是相对薄弱的，而八十年代开始电子电声逐渐成为了它的一个特色产业。那么为什么电子电声能够成为嘉善的特色产业呢？主要是因为在1981年时以嘉善电声总厂为代表的电声龙头企业所生产的扬声器首次打入了国际市场，然后在1987年时嘉善电声总厂的年产量达到了1650万只和出口量达到了1103万只，跃居当年全国同行首位，成为了国家机电产品出口基地与企业，并被国家二机部授牌。由于嘉善电声总厂的行业地位，嘉善被称之为“中国电声之乡”。

（深圳凌嘉电音和浙江新嘉联创始人丁仁涛先生）

为何需要提到嘉善电声总厂呢？电声总厂当时有一批中国电声前辈级、元老级的企业家、创业者，因为国家改制后电声总厂慢慢退出了历史的舞台，但随后产生的“蒲公英效应”催生出了很多跟电声有关的民营企业。其中一家叫做深圳凌嘉电音有限公司。这家公司为什么在深圳呢？因为当时的嘉善县二轻工业总公司派电声总厂当年的经营厂长丁仁涛先生带了五个人，总共六个人的创业团队到深圳去。其实当时并不叫创业，叫做嘉善县二轻工业总公司到深圳去开一个窗口，探索怎样顺应改革开放的形势去做有关电子产品、机电类产品的进出口业务。当时有很多企业和人都去了深圳，是这样的一个大背景。深圳凌嘉电音有限公司是1988年在深圳建立的。当时丁仁涛先生及其团队建立窗口的条件非常艰苦，其实所谓的窗口就是一家小型贸易公司，为了能在深圳做进出口业务。这是今天整个故事的一个开篇。

关于我个人与新嘉联的关系，我首先简单介绍一下我自己。我是1990年清华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系毕业，分配到了中国核工业总公司，简单来说就是参与我国核工业建设，主要是秦山核电站一期和大亚湾核电站一期的建设。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国中外合资企业、民营企业雨后春笋般诞生。当时二十几岁在国有企业工作的年轻人嘴边有一个比较潮的词，叫作“下海”，很多人“打破铁饭碗”进入了民营企业，而我也是其中的一个。1993年，我离开了中国核工业总公司。因为我在大学学的是材料科学与工程专业，一直对机电类的产品与技术很感兴趣。当时我怀揣下海拼搏一下的想法，所以我就从深圳回到了家乡嘉善。当时我回到嘉善后，入职了浙江嘉辉电子有限公司，这家公司是嘉善县二轻工业总公司跟香港企业合资生产3.5英寸的软磁盘的。从1997年开始，软磁盘行业普遍面临发展困难，嘉辉电子关停后，二轻工业总公司的领导就推荐去嘉善嘉联电子厂，也就是浙江新嘉联电子股份有限公司的前身。这个时间是1997年，也就是从1997年开始我正式进入了微电声的行业。在新嘉联，我从生产主管、市场主管，到研发副总，到公司董事、总经理，在不同岗位上度过了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即使今天，我在旗声科技担任执行董事，也依然在从事微电声这个行业。

（图为2010年新嘉联成立十周年庆祝活动）

小编：新嘉联是国内最早从事通信电声器件研发和生产专业厂家之一，也曾是全球最大的数字无绳电话微电声器件制造厂家和全球最具专业化水平的微电声产品制造商之一，您能和我们讲一讲公司在电声行业的故事吗？

金一栋：新嘉联实际上之前叫做嘉联电子厂，而嘉联电子厂为何会在1992年突然出现在嘉善呢？是由于在1988年二轻工业总公司派出的丁仁涛先生团队在深圳创立了深圳凌嘉电音有限公司，由于丁总曾经长期在嘉善电声工厂当经营厂长，手里有很多有关电声产品的客户资源，他觉得除了做简单的贸易业务以外，更需要将工和贸结合起来，把有些以进口为主的电声细分产品转为大陆生产，也就是现在所谓的“进口替代”这一概念。

当年，我们国内通讯行业刚刚起步，而电话机普及率也不高。电话机里面的有一颗叫做“受话器”的电子器件，全称叫做“动圈式受话器”，俗称“听筒”，当时主要都是进口，既有从欧洲进口也有从台湾通过香港口岸进口。所以丁总一直在思考这么一个问题：是否能抓住通讯行业大发展时机，能不能把这颗与电声紧密相关联的通讯终端设备用的电声器件实现国产化代替进口。因此，丁总一方面在深圳做进口业务，将受话器卖给国内的通讯设备厂家，另一方面开始布局国内的动圈式受话器的生产基地。丁总也是嘉善人，怀着“回报家乡”的执念，丁总把动圈式受话器的生产布局在了浙江嘉善。于是，丁总在嘉善创立了嘉联电子厂，主营业务就是通讯终端设备的动圈式受话器。嘉联电子厂成立时是属于二轻工业总公司，2000年转制后成为民营企业，就叫做浙江新嘉联电子有限公司。2001年完成股份制改造，变成了浙江新嘉联电子股份有限公司。新嘉联的诞生大致就是这么个历史背景。

新嘉联的重点产品一开始就聚焦在了动圈式受话器，这种小型电声元器件就是后来的微电声产品的雏形。因为动圈式受话器的换能原理跟动圈式扬声器是一样的，只是它所使用的场景、制作的工艺、调试方法、检测的手段和标准与动圈式扬声器不一样。后来的微电声概念广义上其实是包含动圈式受话器、微型动圈式扬声器及其组件、传声器等。这就是嘉联电子厂（后来的新嘉联）成立后所主要从事的主营产品和所在的主要行业。其实在创建时，新嘉联的产品是相对单一的。2000年后，新嘉联的客户结构发生了很大改变，产品板块往更多的终端设备延伸，也逐步切入到了功能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板块，把微电声概念又推进了一步。2007年上市前，新嘉联基本上形成了三大微电声产品板块。

新嘉联的发展其实也经历了几个过程：首先是进口替代，得益于当时的发展红利，迅速实现做大。改制后，新嘉联发展更快。但是它主要的产品一直就是以有线固定电话到无线固定电话的这类通讯终端设备作为下游应用的这样一条主线，大概通过近十年的时间逐步做大做强。曾经最辉煌的时候做到了全球固定类电话受话器的全球份额第一，客户有松下、西门子、三星、飞利浦、步步高、TCL、中兴、华为、联想等国内外知名品牌商。之后，2007年新嘉联成功在深圳中小企业板上市，是国内A股市场的第一家以微电声为主业的上市公司。

小编：当年的新嘉联在电子电声业取得了显著成绩，想请问一下当年新嘉联是如何在发展中不断开拓道路呢？其中有哪些关键的发展契机呢？

金一栋：我围绕产品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新嘉联的发展是从进口替代为切入点，所以它的整个产品技术和工艺是从模仿开始实现零到一的过程，然后逐步发展壮大。简单来说，从产品和技术这条线，新嘉联是从模仿到自主创新发展起来的，这得益于当年的发展环境和整个的全球形势。

总结一下，新嘉联当年能够发展壮大有以下三个优势：一是成本优势，它把当时的民营企业的精细化管理发挥到了极致，还有国内资源、效率、人力优势等，这些优势都最后体现在成本上。二是新嘉联从诞生到后来的发展以及走向辉煌的过程中，稳定的产品质量一直得到了国内外企业客户的高度赞赏。特别是2000年以后，新嘉联是国内最早参与跨国公司推进六西格玛黑带项目的一批企业，而我本人也是被德国西门子所认定的六西格玛黑带，应该算是微电声这个行业内比较早的一个黑带。三是无论是创始初期还是发展阶段，新嘉联始终保持了对客户需求的快速响应。虽然我们行业是细分行业，起步于通讯电声，但是实际上后面的发展对接的是一个消费电子类大行业，而消费电子行业对市场的快速响应具有极高的要求。微电声行业属于客户定制类行业，只有始终保持研发、交付等的快速响应，客户才会不断给你提供新的机会。

在整个新嘉联二十多年的发展过程中，新嘉联的自主创新、成本优势、稳定的产品质量、对市场的快速响应等保证了它后面的做大做强。同时，得益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全球通讯产业的快速发展以及全球通信终端市场的井喷式需求。此外，得益于国家支持民营经济的政策红利，特别是二十一世纪初期的人口红利，让新嘉联获得了快速发展。综合以上，新嘉联获得了近二十年的快速发展。

（图为新嘉联当年的自动绕线车间）

小编：好的，谢谢金总。想请问一下您，除了提到了关键发展契机，新嘉联在发展过程中是否有遇到一些困难？又是如何化解这些困难的呢？

金一栋：我介绍一下新嘉联初期和中期的发展困难，后期的困难它会有另外的一个故事。目前新嘉联的公司名称和主营业都发生了变化，总体上微电声这个业务已经停止了，我这儿就简单带过了。总之，新嘉联整个发展过程象极了一条受话器在密封仿真耳测出的频响曲线（笑）。

作为一个民营企业，在改革开放初期，新嘉联的初期和中期主要碰到的问题和困难体现在这三个方面：一是人才瓶颈，二是管理短板，三是技术创新困难。不论是管理短板还是技术创新困难，本质上都是源于人才瓶颈。嘉善这个地方我们一直把它叫做是“人才的洼地”，看似它离上海很近，地理位置非常优越，但是它刚好夹在周边几个中大城市之间。嘉善想要获得一些中高端人才，特别是高端人才，一直是比较困难的，实际上到现在也没有根本性解决人才瓶颈问题。

当时为了解决这些困难，我们新嘉联的决策层和经营层都想了很多办法，特别是如何化解人才匮乏的困难。深圳凌嘉电音和新嘉联应该是最早与南京大学电声建立联系和合作的一批企业之一。当时通过南大电声强化班的短期培训和产学研合作为深圳凌嘉和新嘉联培养了不少人才，帮助了原来不是电声专业的这些技术人员的转型。这些举措对新嘉联的发展，特别是技术创新方面，起到了很大的基础性推动作用。

另外，从2002年起，新嘉联在人才培养和产学研合作方面迈出了极其重要的一步，派出了我以及后续多个技术团队赴丹麦科技大学声学系进行深造。因为我本人是材料工程专业，在进入新嘉联后其实是改行的，算具有工科背景的技术人员出身的管理人员。我作为第一批去丹麦科技大学做产学研项目的技术人员，同时还有一个带队的身份出去的。短短的三个月的培训结合课题，让我和团队受益匪浅。我们第一个项目选题是微电声仿真分析及应用，也是在国内比较早地进入到了微电声定量仿真技术领域。当时，这些都给了微电声民营企业技术创新带来了示范作用，也是解决人才不足和技术瓶颈的有效途径。

民营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往往都会面临订单不稳定。但纵观整个新嘉联的发展过程，特别是它的初期和中期，我觉得得益于它的“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技术创新所带来的市场机遇，让新嘉联获得到了快速、健康的发展。通过技术创新，新嘉联进一步扩展了细分的潜在市场，并有效解决公司在发展过程中订单不足等困难。

有关中后期的发展过程，特别是上市后的几年，新嘉联还是遇到了很大的问题。今天站在历史的角度，我们从不回避这个问题，我们要客观看待这样的一段历史。新嘉联的得和失，也可以给民营企业的发展提供一定的启示和警示。上市以后，新嘉联没有很好地抓住智能手机的发展机遇，新三项业务布局——动铁、硅麦、振动马达，最终没有成功。客观地说，新嘉联上市后的转型是失败的，尤其在向智能手机微电声转型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使得它的市场份额逐步丧失。这段沉重的历史，永远值得我们去反思和总结！

新嘉联是我国微电声产业的历史缩影。新嘉联起步很早，创始人丁仁涛先生是行业内公认的中国微电声产业的拓荒者，新嘉联在微电声的细分领域也曾经到达过很高的高度，曾经被业界称为微电声的“黄埔军校”，培养了众多优秀人才。在上市后，由于一些错综复杂的原因，新嘉联的微电声业务并未发展好。新嘉联的陨落是惨烈的。

今天，我愿意用这么一句话对新嘉联历史的回顾来个总结——“新嘉联的27年发展历程完成了历史赋予它的使命”。

小编：2010年时任浙江省委书记赵洪祝、时任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现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蔡奇视察新嘉联时，您是否在现场？您能跟我们讲一讲当时具体的视察过程吗？有没有让您印象很深刻的事情？

金一栋：当时我已经是公司主管研发的副总经理。我在现场。这个时间是2010年8月4日，时任浙江省委书记赵洪祝、时任浙江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现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蔡奇视察新嘉联，调研的课题是有关民营企业特色经济的发展，我记得很清楚。赵书记参观了我们的生产线和党群中心后，在现场说了这样一句话——“浙江是民营经济大省，健康发展好浙江民营经济始终是省委省政府工作的重中之重。小商品大市场，新嘉联微电声产业的发展是浙江民营经济的缩影”。当时，赵书记还对丁仁涛董事长说了这么一句话，“要充分肯定像丁仁涛董事长这样的浙江民营企业家艰苦创业、回报家乡的家国情怀，以及他们长期耕耘实体经济的工匠精神和企业家精神”。

（图为2010年浙江省领导赵洪祝、蔡奇视察新嘉联)

小编：我们了解到电子信息业是嘉善特色产业之一，想请问您觉得浙江新嘉联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在嘉善县的整个电子信息业的发展过发挥了什么样的作用呢？又对嘉善县的社会经济起到了怎样的作用呢？

金一栋：新嘉联当年所带领的产业叫做“电子信息产业”。从上世纪九十年代末到2010年，电子信息产业被嘉善人民政府确定为嘉善的四大支柱产业，而新嘉联所催生的电子信息产业也就是四大支柱产业之一。而嘉善电声总厂打造了嘉善“中国电声之乡”这张名片，新嘉联带动了微电声产业的蓬勃发展。现在嘉善很多微电声企业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先后诞生的，特别是如浙江豪声、浙江旗声等企业，都作为微电声细分领域的接棒者，正在续写着微电声人未来新的发展篇章。

新嘉联对嘉善地方社会经济发展起到的作用也是显著的。新嘉联一是拉动了嘉善的微电声产业的上游和下游的产业链，助力了嘉善地方经济的发展；二是推动了顶级科研机构落地嘉善，并推动了嘉善地方性产学研合作；三是培养了人才，提高了嘉善的知名度。

小编：从您的讲述中，我们可以深刻的感受到新嘉联在整个微电声行业的发展中那段鲜活的历史和走过的曲折历程。非常感谢金总能接受采访，相信大家一定会从嘉善和新嘉联的故事中受益良多，非常谢谢金总！

金一栋：非常感谢！非常荣幸有机会能跟大家分享新嘉联的故事。